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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出口依赖与民众投票行为：瑞士案例下的政治经济学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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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érémie Poltier，日内瓦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经济学、经济偏好、劳动力市场与福利国家。

来源：Poltier, J., “Regional export-dependence and business-related popular votes in export-led Switzerland,”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Vol. 32, No. 1, pp. 1–28.

导读

作者探讨了地区出口依赖度与民众投票结果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与国际竞争力问题的关联。作者借鉴贸易风险和增长模型的相关文献，构建了一个理论框架。作者表明，在瑞士这样的出口导向型的国家，来自出口依赖型地区的选民，可能对竞争力问题尤为敏感，其投票方式往往与商业组织所表达的偏好相一致。作者还探究了选民层面和地区层面的因素如何影响主要的利益关系，并发现这种关系在有关税收政策的投票中尤为显著，且在失业率持续较低的地区也尤为明显。本文为贸易风险的相关文献中补偿假说和竞争力假说之间的持续争论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文也对增长模型（Growth Model）领域做出了关键贡献，突出了区域维度对于出口导向型增长的政治影响的重要性。总体上看，本文的研究对于经济投票以及国际政治经济学（IPE）领域也具有相关性。

引言

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地区经济对出口贸易行业的依赖如何影响选民的投票行为。在有关贸易风险（trade exposure）的文献中，一直存在着两个派别之间的争论，分别是补偿假说（compensation hypothesis）和竞争力假说（competitiveness hypothesis）。前者认为贸易风险会导致人们对于保险和赔偿措施的需求上升，而后者认为工人主要关注产业竞争力问题，而保险与补偿政策不利于竞争力的提升。区分两派文献的关键点在于，工人认为他们的利益是与公司与产业的利益相契合或背离的。

本文认为，在出口导向的经济体中，国际竞争力在整体利益中居于中心地位，并影响着选民的投票行为。而地区的出口依赖程度决定着国际竞争力对选民的重要程度。换句话说，对总体利益的主导认知构成了选民感知其经济环境的重要视角。本文的中心观点，一言以蔽之，即出口导向型地区的公民与当地企业的经济偏好趋向一致，并影响了他们的政治行为。

本文以瑞士为案例进行研究，原因在于：第一，瑞士是一个出口导向型国家，以该国首屈一指的商业利益协会为代表，拥有强大的出口导向型企业。第二，由于该国的直接民主制度，公民经常被要求对各种对象进行投票，有助于测量当地的选民偏好。

本文的研究得出以下结果：首先，地区贸易依赖能够带来有利于商业的投票结果；其次，这一效果在竞选活动激烈和与公共财政相关的投票中更为显著；再次，这一效果在区域就业率下降的长期趋势下逐渐减弱。

本研究首先对于贸易风险领域的研究做出贡献，展现了个体层面的影响如何转化成更高层面可感知的结果。其次，本文对于增长模型（Growth Model）的相关文献做出补充，将国内经济部门的地区分布纳入考量。最后，本研究也对经济投票（economic voting）领域做出贡献，显示出地区经济特征对于民众投票结果的影响。

文献回顾

与本研究相关的首先是关于贸易风险的文献。“补偿假说”认为贸易风险会让个人寻求政府的保障以对抗市场波动，这与卡赞斯坦有关世界市场中的小国、鲁杰有关内嵌的自由主义（embedded liberalism）的论述不谋而合。“竞争力假说”则认为保障和补偿政策会导致产业竞争力的丧失，政策无法达成其预期效果。工人们倾向于让本部门和国家经济竞争力最大化的政策，而非可能威胁经济竞争力的保险与补偿政策。两派观点的核心分歧点在于风险与冲击的来源在于国家内部还是外部。“补偿假说”的支持者认为风险来自国家外部，因而可以通过补偿政策对抗风险。而反对者则认为风险是内生的，政府的政策本身就可能成为风险的源头。

此外，增长模型（Growth Model）相关的文献也为本研究提供了背景参考。有研究表明，出口导向型的国家比需求导向型的国家更有可能追求紧缩，哪怕这违背了选民意愿。组织化的利益联盟、选举政治等因素也影响了地区的经济增长。而最新的研究指出，应当关注国家内部经济增长的地理分布，在区域层面探讨全球与地方经济的互动。

理论框架与理论假设

在出口导向的经济区域中，依赖对外贸易的企业能够创造就业机会、提供税收，但同时也对外部经济震荡十分敏感，进而影响到民众的个人利益。因而与出口企业关系密切的民众会展现出更加反再分配（anti-redistributive）和亲商业（pro-business）的立场。并且一个就业区域的人们可能在相邻的就业区内工作，区域之间会产生相互影响。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

假设1a：地区出口依赖性越强，其选民越支持商业利益集团的立场。

假设1b：临近地区出口依赖性越强，其选民越支持商业利益集团的立场。

个人的投票行为不仅是个体心理的投射，也是社会环境催化下的产物。媒体宣传、政治活动均影响了选民的投票倾向。作者认为激烈的竞选活动能够突出商业利益的重要性，帮助商业利益集团宣传其主张，促使投票更多反映商业集团的立场。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

假设2：激烈的竞选活动能够加强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之间的联系。

除竞选活动这一要素之外，政策领域也是帮助理解投票行为的关键要素。其前提在于不同领域对于产业竞争力的敏感度有所不同。公共财政关涉企业纳税和成本，对企业竞争力有直接和清晰的影响。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行为在这一领域的关联最为显著。社会保障是政府进行支出以保障公民权益，与产业竞争力的关联性并不直接，并且“竞争力假说”认为在出口导向型产业工作的工人并不期待较高的社会保障。因而在社会保障领域，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行为的关联最弱。最后，经济政策领域的投票虽然议题广泛，但是也存在与劳资关系相关的投票内容，对于投票者有轻微的影响。在经济政策领域，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行为的关联处于中间水平。

假设3a：地区出口依赖度与亲商业投票结果之间的关联在公共财政投票中最为显著。

假设3b：地区出口依赖度与亲商业投票结果之间的关联在经济政策投票中处于中等水平。

假设3c：地区出口依赖度与亲商业投票结果之间的关联在社会保险投票中最弱。

此外，地区特性对于出口型经济的政治影响也不容忽视。国家内不同区域基于富有与贫穷、就业率高与低的分野，造成了选举投票结果的显著差异。例如有针对欧盟国家的研究显示，相对贫穷区域的选民倾向于投票给右翼民粹政党。基于以上论述，本研究提出假设：

假设4a：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之间的联系在失业率相对低地区更为显著。

假设4b：出口依赖与亲商业投票之间的联系在相对富裕地区更为显著。

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

瑞士每年均举行数轮公民投票，包含了经济与财政方面的议题，有利于对地区选民的投票偏好进行重复测量。此外，瑞士是出口导向型国家的代表，其主要商业利益协会（如Economiesuisse）在政治上颇具影响力。虽然瑞士内部存在联邦主义、语言分野、城乡分化等区域差异，但是控制变量的方法与关注区域内部动态可以让研究结果有更广泛的适用性。

在将哪些投票纳入分析的问题上，作者面临着样本广泛性与代表性之间的取舍问题。若仅关注与企业税收有关的投票，则观察样本数量过少；若将其他类型的投票纳入考量，则可能出现部分投票与研究主题相关性弱的情况。作者依据瑞士联邦投票数据库（Swissvotes Dataset），选择了四条筛选标准：对外经济政策；经济；公共财政；社会保障。一项投票需要满足且仅满足一条标准，方能成为研究的样本来源。

根据以上标准，最终的数据包含了从1995年到2018年的共73次投票活动，而其中关于对外经济政策、经济、公共财政、社会保障的投票分别有2次、17次、26次和28次。

（二）变量选择与模型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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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模型构建上，由于研究数据具有空间相关性，且存在区域和投票对象的异质性，文章构建了双向固定效应的空间杜宾误差模型（Spatial Durbin Error Models）。该模型能够有效控制不可观测的区域差异和投票对象的异质性，同时考虑到区域间的空间相互作用。在构建空间权重矩阵时，作者充分考虑了相邻区域劳动力市场规模的相对大小，使得模型更符合理论预期，能够更准确地反映区域间的经济联系对投票结果的影响。

分析结果

（一）核心结论

通过对模型的估计，研究发现区域出口依赖对商业相关投票结果具有显著影响。当一个地区及其周边地区的就业对出口导向型部门的依赖程度增加时，该地区选民在投票中更倾向于支持商业利益协会所建议的选项。具体来看，在纳入不同控制变量的模型中，区域出口依赖系数和其空间滞后系数大多为正，这表明区域出口依赖不仅直接影响本地区投票结果，还通过周边地区的传导产生间接影响，假设1得到证实。

（二）调节效应

在探讨投票层面因素的影响时，研究发现竞选强度对空间滞后系数的影响部分证实了假设2，即竞选活动对区域出口依赖与投票结果关系的强化作用主要体现在空间滞后效应上。在不同政策领域方面，公共财政相关投票与区域出口依赖的关联最为紧密，出口依赖及其空间滞后与亲商业投票结果显著相关，假设3a得到证实；而社会保险和经济政策相关投票中，区域出口依赖的影响并不显著，假设3b和 假设3c 被拒绝。这表明公共财政政策与出口企业竞争力紧密相关，更容易受到出口依赖因素的影响。

从区域层面因素来看，区域长期失业率对两者关系的影响证实了假设4a。在长期失业率相对较低的地区，出口依赖及其空间滞后对商业相关投票结果的正向影响更为显著；而在失业率较高的地区，这种影响则不明显。这说明经济较为成功、劳动力市场受益于出口导向型增长模式的地区，选民对竞争力问题更为敏感。然而，关于区域收入的假设 4b 未得到证实，研究发现特别富裕和特别贫困的地区在投票行为上存在差异，富裕地区选民更关注本地区情况，而贫困地区选民受周边地区出口依赖的影响较小。

（三）稳健性检验

为确保研究结果的可靠性，文章进行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在改变空间权重矩阵定义、调整投票数据集以及替换核心解释变量等多种情况下，研究结果依然保持稳健。例如，在使用不同定义的空间权重矩阵时，研究结论未发生实质性变化；在不同投票数据集的分析中，尽管控制变量系数有所差异，但核心的出口依赖系数保持稳定。这表明研究结果具有较强的可靠性，不受数据处理方式和样本选择的影响。

总结

本文研究了瑞士就业区的区域出口依赖度与商业相关投票结果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当某一就业区及其周边地区的就业对出口导向型行业依赖程度增加时，该就业区的选民更有可能按照瑞士主要商业协会“瑞士经济联合会”的建议投票。最重要的是，本文对贸易风险和增长模型相关的文献做出了贡献。在像瑞士这样出口导向型的国家，选民可能会对商业人士的某种言论较为敏感，这些人士常常提及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性以及面临的威胁。一个地区及其周边地区对出口的依赖程度越高，这些言论对该地区选民来说就越重要，他们也就越关注竞争力，并更有可能与有组织的商业团体投票一致。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区域出口依赖度和贸易风险会推动竞争力增强的驱动偏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会增加对保险或补偿政策的需求。此外，本研究表明，地区经济特征在塑造地区选民的经济政策偏好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这一发现突显了理解出口导向型增长政治的地区维度的重要性。

本文探讨了投票层面的因素（竞选强度和政策领域）以及地区层面的因素（失业率和人均纳税收入）如何影响地区出口依赖与地区投票结果之间的关系。在公共财政领域，二者的相关性最强。虽然在公共财政领域高竞选强度有利于企业，但在其他领域则对其不利。这表明有组织的商业在各个领域影响政治的能力存在差异。公共财政主要涉及税收政策，商业代表能够将其塑造为完全关乎产业竞争力的议题，从而对出口导向型企业至关重要。在地区层面，关键发现是对于长期失业率较高的地区，这种关系的强度会下降。

这些研究结果表明，地方区域经济特征与国际动态之间的相互作用影响了国内政治中区域维度的重要性。本文提高了我们对于出口依赖型国家的理解，以瑞士为案例，探讨了全球、国家、国内陆区层次之间的相互联系，为未来的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提供借鉴。

词汇积累

Redistribution

再分配

Egotropic

自我取向的；利己主义的

Sociotropic

社会取向的；关注社会利益的

Export-dependence

出口依赖

译者：蒲锦阳，国政学人编译员，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校对 | 丁伟航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梁艺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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